
哨聲之外
屏幕的光在淩晨的客廳裏明明滅滅。足球比賽直播世界杯的解說聲壓得很低,父親蜷在沙發一角,花白的頭發在熒光裏像秋末的蘆葦。他的眼睛盯著那個飛轉的皮球,目光卻空空的,仿佛在看很遠的東西。
母親在世時,這樣的夜晚總是熱鬧的。她會嗔怪父親熬夜,卻又端來溫熱的茶,挨著他坐下,問那個穿10號的是不是他年輕時總念叨的馬拉多納。父親便笑起來,眼睛裏有光,滔滔不絕地講起1986年的夏天,講他如何在大學宿舍的收音機前,和一群年輕人因為一個“上帝之手”歡呼得整棟樓都在震動。
此刻,隻有解說員平靜無波的聲音:“球進了……”父親的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了一下,那是母親聽球時養成的習慣——她總說這樣能帶來好運。茶幾上,母親的茶杯還在老地方,杯底有一圈淡淡的茶漬,像歲月褪色的印章。
又一屆足球比賽直播世界杯了。父親忽然輕聲說:“你媽第一次看懂越位,就是上屆世界杯。”他的聲音落在寂靜裏,沒有回響。屏幕上,年輕的球員們在擁抱慶祝,汗水在聚光燈下亮晶晶的。父親慢慢站起身,關掉電視。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正從窗外滲進來,他走到陽台上,點燃一支煙。煙霧繚繞中,遠處傳來早班車的第一聲鳴笛。
原來有些比賽,哨聲響起時並未結束;有些人,終場哨後依然在場。父親掐滅煙頭,轉身回屋。天快要亮了,新的一天就要開始,帶著舊日的重量,和永不重播的、愛的加時賽。








